白居易的创作中的酒文化侵染

时间:2019-09-27

　　摘要： 白居易是一个喜好饮酒的诗人, 在其现存的2800多首诗歌中, 与酒有关者多达900首。其诗作体现出丰富的酒文化内涵。白居易在诗中提到了多种酒名, 其饮酒诗和劝酒诗, 不但体现了诗人的饮酒特征和饮酒诉求, 还表达了诗人的人生观念。唐代发达的诗酒文化浸染了白居易的创作, 白居易的创作又反过来促进了唐代诗酒文化的繁荣。

　　关键词：白居易; 诗歌; 饮酒诗; 劝酒诗; 酒文化;

　　The Connotation of Alcohol Culture Embedded in Bai Juyi's Poems

　　ZHOU Dan GUO Xu

　　Tongren Polytechnic College Guizhou University of Commerce

　　Abstract：

　　There are hundreds of alcohol-related poems among over 2800 existing poems written by Bai Juyi, a famous poet in Tang Dynasty who loved drinking. He mentioned a variety of wine names in his works. His poems, either on drinking or on making toasts, reflected not only Bai's personalities on and his appeals to drinking, but his outlook on life. The flourishing poem-alcohol culture in Tang Dynasty influenced the creation of Bai Juyi, which in turn promoted the prosperity of the then poem-alcohol culture.

　　Keyword：

　　Bai Juyi; Tang poetry; drinking poems; toasting poems; alcohol culture;

　　唐代是我国诗歌最为鼎盛的时代, 吟咏唱和之作不但精品迭出, 且数量上亦蔚为大观。在《全唐诗》中, 直接与酒相关的诗篇12000 余首, 约占《全唐诗》总数的22%[1]。现有唐代诗酒文化研究, 主要聚焦于李白和杜甫等人的作品, 与浩瀚的唐代酒诗歌相比, 有必要将研究推进和拓展。白居易是中唐时期最为著名的诗人, 在中国文学史和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歌, 其中不乏与酒相关者。与白居易在文学史和酒文化史上的地位不相称的是, 学界对白居易诗歌中酒文化内涵的研究虽已开始涌现, 但在研究深度、广度方面还不够, 有待深入拓展。

　　1 醉吟先生白居易

　　白居易 ( 772 - 846 年) , 字乐天, 号香山居士, 又号醉吟先生, 祖籍太原, 生于河南新郑。他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 故文学史上“元白”并称; 与同年出生的刘禹锡交往密切, 唱和之作颇多, 并称“刘白”。白居易的诗歌题材广泛, 形式多样, 语言平易通俗, 代表诗作有《长恨歌》《卖炭翁》《琵琶行》等, 有“诗魔”之称。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云: “ ( 白居易) 累以忠鲠遭摈, 乃放纵诗酒。既复用, 又皆幼君, 仕情顿尔索寞。卜居履道里, 与香山僧如满等结净社, 疏沼种树, 构石楼, 凿八节滩, 为游赏之乐, 茶铛酒杓不相离。”其诗作: “以六义为主, 不尚艰难。每成篇, 必令其家老妪读之, 问解则录。后人评白诗如山东父老课农桑言, 言皆实者也。”[2]由此记载可以看出: 其一, 白居易的创作与酒有着紧密联系, “放纵诗酒”、“茶铛酒杓不相离”都是最为真实的写照; 其二, 白居易的诗歌以平实易懂著称, 在诗歌史上具有典范意义。

　　北京大学中文系王岳川教授在论及酒与诗的关系时写道: “中国的诗魂跟酒魂更是密切相关, 没有酒魂, 就没有中国的诗魂。因诗人饮醉而获得艺术的极大自由, 从而解脱日常生活面具的束缚, 获得艺术喷薄而出的创造力。”[3]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一种精神自由和解放, 酒恰恰能促使艺术家解放思想、打破桎梏、放飞思维, 把自己的真面目、真性情、真血性体现出来。就白居易而言, 其诗歌创作与酒关系紧密, 他创作了大量的酒诗。宋人方勺在《泊宅编》中说: “白乐天多乐, 诗二千八百首, 饮酒者九百首。”[4]今人对白居易诗歌进行统计, 发现其诗作中酒字出现729 处, 醉字423处, 杯字263 处, 饮字212 处, 酌字88 处, 酣字43处, 酝字24 处, 醅字20 处, 其他如酿、醺、醪、酹、酲、樽、酩酊、玉壶、玉液、玉瓶、玉觞等65 处, 总计1867 处[5]。大量的酒诗中, 白居易的《醉吟先生传》和《酒功赞》, 最能体现其诗酒人生和对酒的看法。

　　在《醉吟先生传》开篇, 白居易写道: “醉吟先生者, 忘其姓字、乡里、官爵, 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 将老, 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亩, 竹数千竿, 乔木数十株, 台榭舟桥, 具体而微, 先生安焉。”[6]1485这位醉吟先生“性嗜酒, 耽琴, 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 多与之游”[6]1485。栖心佛法, 有“空门友”僧如满, “山水友”韦楚, “诗友”刘禹锡, “酒友”皇甫曙, 每见则乐而忘归。足迹遍至洛阳城内外六七十里间, 特别是哪家有美酒佳酿, 靡不前往拜访。“自居守洛川及洎布衣家, 以宴游召者, 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 或雪朝月夕, 好事者相过, 必为之先拂酒罍, 次开诗箧。酒既酣, 乃自援琴, 操宫声, 弄《秋思》一遍。……放杯自娱, 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 屦及邻, 杖于乡, 骑游都邑, 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 陶谢诗数卷。舁杆左右悬双壶酒, 寻水望山, 率情便去。抱琴引酌, 兴尽而返。”[]这种诗酒放达的生活, 白居易持续了十年, 创作诗赋千余首, 每年酿酒达数百斛, 其他时间之所作所酿, 更是不计其数。

　　在《酒功赞》的序言中, 白居易写道: “晋建威将军刘伯伦嗜酒, 有《酒德颂》传于世。唐太子宾客白乐天亦嗜酒, 作《酒功赞》以继之。”[6]1465刘伶 ( 刘伯伦) 为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之一, 是中国文学史和酒文化史上的知名人物。其骈体文《酒德颂》更是酒文化史上的名篇。而白居易在《酒功赞》中, 大力讴歌酒, 赞颂饮酒。“吾常终日不食, 终夜不寝, 以思无益, 不如且饮”, 更对酒与文之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揭示。

　　2 白居易诗歌中出现的酒名

　　据研究, 白居易诗歌中出现的酒名有三十种[7], 大致可归结为如下几类。

　　2. 1 地方名酒

　　在白居易的诗歌中, 屡有地方特色名酒所反映。鄠县酒。《朝归书寄元八》云: “瓶中鄠县酒, 墙上终南山。”[6]124鄠县为今陕西省西安市户县的旧称, 唐初属关内道京兆府京兆郡, 唐玄宗时期改隶京畿道。鹅黄酒。《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 “炉烟凝麝气, 酒色注鹅黄。”[6]1508鹅黄为汉州名酒, 唐置汉州, 后改名广汉。箬下酒、五酘酒。《钱湖州以箬下酒, 李苏州以五酘酒, 相次寄到。无因同饮, 聊咏所怀》: “劳将箬下忘忧物, 寄与江城爱酒翁。”[6]437箬下酒为湖州名酒, 五酘酒为苏州名酒。酒之再酿曰“酘”。清人桂馥《札朴》云: “吾乡造酒者既漉, 复投以他酒更酿, 谓之酘酒。”[7]扶头酒, 谓易醉之酒, 亦言箬下酒。《早饮湖州酒寄崔使君》: “一榼扶头酒, 泓澄泻玉壶。十分蘸甲酌, 潋艳满银盂。”[6]509

　　2. 2 药酒

　　白居易体弱多病, 故多饮药酒。《病后》: “故纱绛帐旧青毡, 药酒醺醺引醉眠。”[6]795如蒲黄酒。《夜闻贾常州崔湖州茶山境会想羡欢宴因寄此诗》: “自叹花时北窗下, 蒲黄酒对病眠人。”白居易自注云: “时马坠损腰, 正劝蒲黄酒。”[6]542蒲黄为香蒲科植物, 可入药用, 主治跌打肿痛等。蒲黄酒为药酒之一种。又有蓝尾酒。《岁日家宴戏示弟侄等》: “岁盏后推蓝尾酒, 春盘先劝胶牙饧。”[6]540《七年元日对酒五首》: “三杯蓝尾酒, 一碟胶牙饧。”[6]692蓝尾酒亦即“屠苏酒”。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新年饮酒习俗云: “长幼悉正衣冠, 以次拜贺。进椒柏酒, 饮桃汤。进屠苏酒, 胶牙饧, 下五辛盘。”[8]又有薤白酒。《春寒》:“苏暖薤白酒, 乳和地黄粥。”[6]678薤白, 薤草之根, 俗名藠头。薤白酒制法以炒薤白投酒中酿成。张仲景《金匮要略》云其能治“胸痹之病, 喘息咳唾, 胸背痛, 短气, 寸口脉沉而迟, 关上小紧数”[9]。

　　2. 3 植物酒

　　植物酒即以植物入酒者, 如竹叶酒。《渭村退居寄礼部崔侍郎翰林钱舍人诗一百韵》: “毬簇桃花骑, 歌巡竹叶觞。”[6]297《日高卧》: “小青水动桃根起, 嫩绿醅浮竹叶新。”[]《忆江南》:“吴酒一杯春竹叶”[6]775。竹叶酒乃是以竹叶浸汁入酒, 其色青翠, 故名。椒酒。《江州赴忠州至江陵已来舟中示舍弟五十韵》: “壶浆椒叶气, 歌曲竹枝声。”[6]374《楚辞》曾言及椒酒。《后汉书·边让传》李贤注: “椒酒, 置椒酒中也。”[10]梨花春。《杭州春望》: “红袖织绫夸柿蒂, 青旗沽酒趁梨花。”白居易自注: “杭州出柿蒂, 花者尤佳也。其俗酿酒趁梨花时熟, 号为梨花春。”[6]443梨花开时始酿, 故名。榴花酒。《咏家酝十韵》: “常嫌竹叶犹凡浊, 始觉榴花不正真。瓮揭开时香酷烈, 瓶封贮后味甘辛。”[6]597《南史》云顿逊国“有酒树似安石榴, 采其花汁停瓮中, 数日成酒”[11]。是则榴花酒乃以榴花酿成, 亦雅指美酒。唐人诗句中, 多有吟哦者, 如李峤《甘露殿侍宴应制》: “御筵陈桂醑, 天酒酌榴花。”[12]693沈佺期《奉和圣制幸礼部尚书窦希玠宅》: “兰气薰仙帐, 榴花引御杯。”[12]1041沈颂《卫中作》: “总使榴花能一醉, 终须萱草暂忘忧。”[12]2116韦庄《对雨独酌》: “榴花新酿绿于苔, 对雨闲倾满满杯。”[12]8094黄菊酒。《和令公< 问刘宾客归来称意无> 之作》: “闲尝黄菊酒, 醉唱紫芝谣。”[6]749黄菊酒即菊花酒。松花酒。《枕上作》: “腹空先进松花酒, 膝冷重装桂布裘。”[6]788松花酒谓以松花入酒酿成。桂酒。《宴周皓大夫光福宅座上作》: “绿蕙不香饶桂酒, 红樱无色让花钿。野人不敢求他事, 唯借泉声伴醉眠。”[6]278桂酒为桂花入酒酿成。屈原《楚辞·九歌》云: “奠桂酒兮椒浆。”[13]

　　2. 4 冠以酿者姓氏之酒

　　冠以酿者姓氏之酒, 如仇家酒。《东南行一百韵》: “软美仇家酒, 幽闲葛氏姝。”[6]324《重到城七绝句·仇家酒》: “年年老去欢情少, 处处春来感事深。 时到仇家非爱酒, 醉时心胜醒时心。”[6]302仇家酒, 当为一仇姓人家所酿之美酒, 详情待考。光禄酒。《题周皓大夫新亭子二十二韵》: “劝尝光禄酒, 许看洛川神。”白居易自注云:“周兼光禄卿, 有家妓数十人。”[6]304当时周皓兼光禄卿, 光禄酒当为其家所酿。陶家酒。《浔阳秋怀, 赠许明府》: “试问陶家酒, 新篘得几多?”[6]367陶渊明为浔阳人, 陶家酒当指代产于浔阳者, 此处指许氏家酿。“篘”为滤酒竹器。

　　2. 5 不同酿法所制之酒

　　白居易诗中以不同酿法命名之酒, 如烧酒。《荔枝楼对酒》: “荔枝新熟鸡冠色, 烧酒初开琥珀香。”[6]393此诗常为学者引用, 以证唐时即有烧酒。但白居易诗中所言之“烧酒”, 是否为今之烧酒, 颇有争议。白醪。《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 “白醪充夜酌, 红粟备晨炊。”[6]247白醪即白酒, 但并非今日之白酒, 而是以米酿制的类似今日的酒酿。小酎酒。《李十一舍人松园饮小酎酒, 得元八侍御诗, 序云: 在台中推院, 有鞠狱之苦。即事书怀, 因酬四韵》: “爱酒舍人开小酌, 能文御史寄新诗。”[6]307《舟行阻风, 寄李十一舍人》: “今日料君朝退后, 迎寒新酎暖开颜。”白居易自注: “李十一好小酎酒, 故云。”[6]316《礼记·月令》云: “天子饮酎。”郑玄注云: “酎之言醇也, 谓重酿之酒也。”[14]则酎为酿法独特之醇酒, 小酎即新酿成之酎。桑落酒。《西楼喜雪命宴》: “银榼携桑落, 金炉上丽谯。”[]《刘苏州寄酿酒糯米》: “柳枝谩蹋试双袖, 桑落初香尝一杯。金屑醅浓吴米酿, 银泥衫稳越娃裁。舞时已觉愁眉展, 醉后仍教笑口开。惭愧故人怜寂寞, 三千里外寄欢来。”[6]732《齐民要术》卷七云: “十月桑落初冻则收水酿者为上时, 春酒正月晦日收水为中时。”[15]藤枝酒。《郡中春宴, 因赠诸客》: “薰草席铺坐, 藤枝酒注樽。”[6]217《春至》: “闲拈蕉叶题诗咏, 闷取藤枝引酒尝。”[6]390藤枝酒又名咂酒, 饮时以藤管吸饮, 此习俗流行于西南多个民族。白居易《春至》一诗作于忠州 ( 今重庆忠县) , 可知此俗在唐代即已盛行。蒲萄酒、三勒汤。《寄献北都留守裴令公》:“羌管吹杨柳, 燕姬酌葡萄。”白居易自注云: “葡萄酒出太原。”[6]764张骞通西域, 葡萄酒始入中原, 葡萄酒至唐时开始普遍流行。同诗又云: “为穆先陈醴, 招刘共藉糟。”自注云: “居易每十斋日在会, 常蒙以三勒汤代酒也。”[6]764唐李肇《唐国史补》云: “三勒浆, 类酒, 法出波斯。”[16]

　　3 白居易诗歌中的饮酒与劝酒

　　在白居易的诗歌中, 有相当多的诗句描写到饮酒的场景, 更有多首劝酒诗歌, 为我们了解唐代丰富多彩的酒文化提供了翔实资料。

　　3. 1 闲适与友情: 白居易饮酒的诉求

　　追求闲适的生活, 是白居易的生命理想之一。在唐东都洛阳, 形成了一个以白居易为核心的文人群体, 他们交游频繁, 诗酒狂放, 追步中隐, 在生活情趣与创作方面, 都表现出闲适的特点[17]。经历宦海沉浮, 白居易的生命观也从悲剧体验向喜剧体验转变, 他的美学思想也经历了从追求“审悲”向追求“审乐”的转变[18]。白居易的闲适思想, 在他的酒诗歌中也有具体的体现。如《适意二首》其一: “十年为旅客, 常有饥寒愁。三年作谏官, 复多尸素羞。有酒不暇饮, 有山不得游。岂无平生志, 拘牵不自由。一朝归渭上, 泛如不系舟。置心世事外, 无喜亦无忧。终日一蔬食, 终年一布裘。寒来弥懒放, 数日一梳头。朝睡足始起, 夜酌醉即休。人心不过适, 适外复何求。”[6]111《食饱》: “食饱拂枕卧, 睡足起闲吟。浅酌一杯酒, 缓弹数弄琴。既可畅情性, 亦足傲光阴。谁知利名尽, 无复长安心。”[6]159《闲坐》: “暖拥红炉火, 闲搔白发头。百年慵里过, 万事醉中休。有室同摩诘, 无儿比邓攸。莫论身在日, 身后亦无忧。”[6]427《强酒》: “若不坐禅销妄想, 即须行醉放狂歌。不然秋月春风夜, 争那闲思往事何?”[6]320

　　白居易的酒诗歌还体现了他与友人间的真情实意。其《赠元稹》一诗云: “自我从宦游, 七年在长安。所得惟元君, 乃知定交难。岂无山上苗, 径寸无岁寒。岂无要津水, 咫尺有波澜。之子异于是, 久处誓不谖。无波古井水, 有节秋竹竿。一为同心友, 三及芳岁阑。花下鞍马游, 雪中杯酒欢。衡门相逢迎, 不具带与冠。春风日高睡, 秋月夜深看。”[6]8元白最为至交, 二人文集中唱和酬答之作极多。《赠元稹》作于唐宪宗元和四年 ( 809 年) , 通篇谈论的是他与元稹的友情。在白居易诗中, 元稹安恬平静, 与世无争, 如无波之井水, 其气节如竹之刚直清高。白居易《忆元九》诗有“近来文卷里, 半是忆君诗”[6]285之句, 并非虚语。与白居易同龄的刘禹锡, 亦是白居易的至交好友。白居易有《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题酒瓮呈梦得》《梦得卧病携酒相寻先以此寄》《劝梦得酒》《同梦得醉后戏赠》《斋戒满夜戏招梦得》《晚春酒醒寻梦得》《雪夜小饮赠梦得》《和思黯居守独饮偶醉见示六韵》等诗篇, 或是同饮, 或劝饮, 或饮酒时念及对方, 无不体现了款款深情。其他如《伤唐衢二首》其一: “同宿李翱家, 一言如旧识。酒酣出送我, 风雪黄河北。日西并马头, 语别至昏黑。君归向东郑, 我来游上国。交心不交面, 从此重相忆。”[6]16《喜陈兄至》: “黄鸟啼欲歇, 青梅结半成。坐怜春物尽, 起入东园行。携觞懒独酌, 忽闻叩门声。闲人犹喜至, 何况是陈兄。从容尽日语, 稠叠长年情。勿轻一盏酒, 可以话平生。”[6]125《湖上夜饮》: “郭外迎人月, 湖边醒酒风。谁留使君饮? 红烛在舟中。”[6]445这些诗篇都体现了白居易与友人之间的情谊。在晚年, 白居易还与友人组织“七老会”、“九老会”, 饮酒作诗, 唱和酬答, 编印诗集, 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19]。

　　3. 2 儒佛道三教融汇的人生观

　　“达则兼济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 是儒家人生观的重要传统。白居易的讽喻诗和闲适诗, 是中唐兼济、独善思想的集中表达, 代表了白居易最富影响力的诗歌精神[20]。在白居易的酒诗中, 也集中体现了其儒家情怀。如《秦中吟·轻肥》写道: “意气骄满路, 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 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 紫绶或将军。夸赴军中宴, 走马去如云。樽罍溢九酝, 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 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 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 衢州人食人! ”[6]33作者自言《秦中吟》组诗之作, 乃“贞元、元和之际, 予在长安, 闻见之间, 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 命为《秦中吟》。”[6]30它是白居易讽喻诗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白居易一面指出上层阶级宴会“樽罍溢九酝, 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 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 酒酣气益振”; 一面言“是岁江南旱, 衢州人食人”, 体现了其悲天悯人、关注下层民众现实生活的儒家情怀。在《悲哉行》中, 白居易写道: “二十袭封爵, 门承勋戚资。春来日日出, 服御何轻肥。朝从博徒饮, 暮有倡楼期。平封还酒债, 堆金选蛾眉。声色狗马外, 其余一无知。”[6]17对声色犬马外一无所知之徒, 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在白居易的一生中, 受影响最深的还是儒家思想, 儒家情怀贯穿了他的一生。即使是在晚年, 其看似消极、实则积极的处世观念, 是一种积极适应当时社会的生存方式, 也并不是真的消极[21]。

　　除了儒家情怀外, 白居易受佛道思想的影响也很深。知名文学史家褚斌杰认为, 白居易积极用世、博施济众, 独善其身、乐天知命, 栖心道佛、“中隐”于世, 其人生观体现了儒佛道三家的交汇影响[22]。元和五年 ( 810 年) 作《初除户曹喜而言志》云: “我有平生志, 醉后为君陈。人生百年期, 七十有几人? 浮荣及虚位, 皆是身之宾。唯有衣与食, 此事粗关身。 苟免饥寒外, 余物尽浮云。”[6]99可见其强烈的补时救弊之志与平淡虚无、超脱名利的非功利人生态度已然相生相随[23]。或许, 在白居易的心中, 儒家情怀是一以贯之的, 然其对佛道的认同也较为明显。《长恨歌》《梦仙》这样流传千古的作品, 就是在道家思想的影响下创作出来的[24]。晚年老病的白居易, 一心向佛。但白居易之向佛, 是以儒家思想为本, 重视修行, 用佛教教义来解除自身的烦恼[25]。在《感春》中, 白居易写道: “巫峡中心郡, 巴城四面春。草青临水地, 头白见花人。忧喜皆心火, 荣枯是眼尘。除非一杯酒, 何物更关身?”[6]390其禅宗思想, 已经得以显现。在《烧药不成, 命酒独醉》一诗中, 白居易云: “白发逢秋短, 丹砂见火空。不能留姹女, 争免作衰翁。赖有杯中绿, 能为面上红。少年心不远, 只在半酣中。”[6]761国学大师陈寅恪云: “自其题意观之, 乐天是时殆犹烧药, 盖年已六十六矣。然则真早年好尚, 虽至晚岁终未免除, 逮感叹借酒自解耳。噫, 亦可哀矣! 而同在此年, 犹赋‘唯知趁杯酒, 不解炼金银’之句以自豪, 何其自相矛盾若此之甚耶? 由是言之, 乐天易蓬莱之仙山为兜率之佛土者, 不过为绝望以后之归宿, 殊非夙所祈求者也。”[26]是则白居易之由道入佛, 也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3. 3 卯时饮: 白居易的饮酒喜好

　　从白居易诗歌中, 还能看出其有卯时饮酒之习惯。卯时是晨五时到七时, 亦即早晨空腹饮酒。在题为《卯时酒》的诗篇中, 白居易写道: “佛法赞醍醐, 仙方夸沆瀣。未如卯时酒, 神速功力倍。一杯置掌上, 三咽入腹内。煦若春贯肠, 暄如日炙背。岂独肢体畅, 仍加志气大。当时遗形骸, 竟日忘冠带。似游华胥国, 疑反混元代。一性既完全, 万机皆破碎。半醒思往来, 往来吁可怪。宠辱忧喜间, 惶惶二十载。前年辞紫闼, 今岁抛皂盖。去矣鱼返泉, 超然蝉离蜕。是非莫分别, 行止无疑碍。浩气贮胸中, 青云委身外。扪心私自语, 自语谁能会。五十年来心, 未如今日泰。况兹杯中物, 行坐长相对。”[6]467这不只是一首描写酒与饮酒的诗歌, 在前半部分, 诗人讴歌卯时饮酒的诸般好处, 后半部分实际上是对人生的反思和自省。在《与诸客空腹饮》一诗中, 白居易写道: “隔宿书招客, 平明饮暖寒。麴神寅日合, 酒圣卯时欢。促膝才飞白, 酡颜已渥丹。碧筹攒米碗, 红袖拂骰盘。醉后歌尤异, 狂来舞可难。抛杯语同坐, 莫作老人看。”[6]439另外, 白居易关于卯时酒的诗句还有“明日早花应更好, 心期同醉卯时杯” ( 《蔷薇正开, 春酒初熟, 因招刘十九、张大 ( 夫) 、崔二十四同饮》) [6]363; “空腹尝新酒, 偶成卯时醉” ( 《和<尝新酒> 》) [6]488; “耳底斋钟初过后, 心头卯酒未消时” ( 《醉吟》) [6]650; “爱向卯时谋洽乐, 亦曾酉日放粗狂” ( 《尝黄醅新酎, 忆微之》) [6]630……。此外, 诗人更有《蓝田刘明府携酎相过, 与皇甫郎中卯时同饮, 醉后赠之》[]一诗, 说明白居易与友人之间, 也是经常卯时共饮的, 或亦可说明唐人卯时饮酒之相对普遍。前引白居易关于卯时饮酒的诗歌中, 有“醉来拥褐裘, 直至斋时睡”, “腊月九日暖寒客, 卯时十分空腹杯”, “隔宿书招客, 平明饮暖寒”等句, 说明白居易之卯时饮酒, 多在寒冷的冬季。或因冬天天气寒冷, 晨起空腹饮酒, 能瞬间起到温暖全身的作用。

　　3. 4 白居易诗歌中的劝酒

　　在白居易的诗歌中, 劝酒的诗句也很多, 以“劝酒”为题者便有好几首。在劝友人酒的诗句中, 无不体现了作者与友朋辈之间的真情厚意。其中最负盛名也最为脍炙人口的, 便是《问刘十九》一首。诗云: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6]356新酿初成, 炉火正旺, 小巧朴素的红泥火炉, 正适合三两好友围坐。天色渐晚, 很快便要下雪了。此情此景, 不由让诗人酒兴大发, 想起了他的朋友刘十九。白居易似乎是很委婉的问是否可来同饮一杯, 但实际上, 如此良辰美景, 酒人是丝毫不忍拒绝的。古往今来, 劝酒如白居易这般文雅, 这般发自肺腑, 这般让人难以拒绝者, 颇为少见。《问刘十九》一诗, 便成为了酒文化史上的绝唱, 成了劝酒诗的经典之作。又如《招东邻》: “小榼二升酒, 新簟六尺床。能来夜话否, 池畔欲秋凉。”[6]136此诗与《问刘十九》相类, 但意境上却显得弱了几许。其他劝酒诗颇多, 也值得一读。如《雪夜对酒招客》: “帐小青毡暖, 杯香绿蚁新。醉怜今夜月, 欢忆去年人。暗落灯花烬, 闲生草座尘。 殷勤报弦管, 明日有嘉宾。”[6]652《春尽劝客酒》: “林下春将尽, 池边日半斜。樱桃落砌颗, 夜合隔帘花。尝酒留闲客, 行茶使小娃。残杯劝不饮, 留醉向谁家?”[6]545《劝梦得酒》: “谁人功画麒麟阁, 何客新投魑魅乡。两处荣枯君莫问, 残春更醉两三场。”[6]807

　　其实, 在某些时候, 并不是诗人在劝人饮酒, 而是在对自己立言。《劝我酒》: “劝我酒, 我不辞。请君歌, 歌莫迟。歌声长, 辞亦切, 此辞听者堪愁绝。 洛阳女儿面似花, 河南大尹头如雪。”[]在《答劝酒》一诗中, 白居易写道:“莫怪近来都不饮, 几回因醉却沾巾。谁料平生狂酒客, 如今变作酒悲人。”[6]307诗人解释道, 近来饮酒少, 你们殷情劝酒也没用, 但也别误会, 更别以为我不喝了, 只是身体不适之故也。《劝酒》写道: “劝君一醆君莫辞, 劝君两醆君莫疑, 劝君三醆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 心中醉时胜醒时。天地迢遥自长久, 白兔赤乌相趁走。身后堆金拄北斗, 不如生前一樽酒。君不见春明门外天欲明, 喧喧歌哭半死生。游人驻马出不得, 白舆素车争路行。归去来, 头已白, 典钱将用买酒吃。”[6]472在《对酒》一诗中, 白居易写下了这样的词句: “何如会亲友, 饮此杯中物。能沃烦虑销, 能陶真性出。所以刘阮辈, 终年醉兀兀。”[6]191在《劝酒》一诗中也有“日往月来凡几秋, 一衰一盛何悠悠。但教帝里笙歌在, 池上年年醉五侯”等词句。当然, 白居易的劝酒诗并不只这些, 他还创作了《劝酒》组诗, 分别是《何处难忘酒》七首和《不如来饮酒》七首。在组诗中, 白居易不只是简单的劝人饮酒, 而是融入了诗人对人生的思考; 不是为醉酒而劝酒, 而是劝人在饮酒的过程中, 达到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

　　4 白居易的诗酒文化风格

　　在中国诗酒文化发展的历史上, 白居易或许不如陶渊明、李白、苏轼等人那么有名。但白居易自称“醉吟先生”、“河南醉尹”, 其喜好饮酒非同一般。白居易的酒诗创作, 是与唐代繁荣的酒文化密不可分的。可以这样说, 唐代繁荣昌盛的酒文化滋养了白居易的诗歌创作。首先, 安史之乱平定后, 唐代社会虽有震荡, 但总体上还是稳定发展的。政治的稳定和社会经济的发展, 为酒业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其次, 是唐代酒业政策的宽松, 直接促进了酒业的发展和酒文化的繁荣。唐代前期, 对酒业采取自由放任发展的政策, 只在发生饥馑之年, 才实行区域性、暂时性的禁酒政策以救荒。中唐以后, 对酒业经济的发展采取各种管理措施, 以增加朝廷收入, 如代宗、德宗时期短暂实行的酒户纳税制、榷酒制、官酤制、榷曲制等等[27]。从总体上看, 唐代酒业发展政策是相当宽松的, 这是唐代诗酒文化繁盛的一个重要条件。第三, 唐代中外文化交流的发展, 使得酒业发展和酒文化出现了新的面貌。如源出波斯的三勒浆和原产西域的葡萄酒, 前者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发展, 广泛出现在大唐的国土上; 葡萄酒自西汉时期张骞通西域后传入中国, 到了唐代, 国人已经掌握了酿造技术, 太原等地成了葡萄酒的知名产地。第四, 唐代酒业的发展和酒文化的繁荣, 为诗酒文化的繁荣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前提。在唐代, 名酒不断涌现, 前引唐人李肇的《唐国史补》所举唐代名酒及产地, 就有十余种之多。粮食酒、果酒、配制酒、药酒等等, 都有一定程度的发展, 酒类品种丰富。从产地上看, 酒类出产遍及今四川、贵州、重庆、两广、两湖、江浙、山东、山西、陕西等地, 且形成了各自的特色。饮酒场地、饮酒场合、饮酒方式、饮酒习俗、饮酒时日、酒令等方面都有了新的发展[28]。第五, 诗人的广泛参与, 是唐代诗酒文化繁荣的重要条件。从初唐时期的“斗酒学士”王绩, 到盛唐时期的李白、杜甫, 再到与白居易同一时期的元稹、刘禹锡等等, 都有大量的酒诗传世, 正是诗人的广泛参与, 最终促成了唐代诗酒文化的繁荣。在诗歌中, 白居易写到了很多酒名, 创作了大量的饮酒诗和劝酒诗, 是唐代诗酒文化的真实写照。可以这样说, 白居易的诗作, 是在唐代诗酒文化浸染下创作出来的, 体现了唐代繁盛的诗酒文化。同时, 白居易创作又反过来丰富和发展了唐代诗酒文化的内涵。

　　与李白、杜甫等诗人相比, 白居易在诗酒文化史上的地位毫不逊色, 白居易开创了“闲适”的饮酒观。在诗酒文化史的书写和解读上, 陶渊明和李白是着墨最多的人物, 分别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类型。由于人生道路、价值取向和精神归宿的不同, 陶渊明选择归隐之路、超然高蹈, 力求心性之真、平和淡远, 饮酒讲究闲雅品味, 是“隐士诗人”的代表; 李白则一生痴迷在“功成身退”的美梦之中不得解脱, 展现情感之真、任情而为, 饮酒则豪情畅怀, 是具有多重文化内涵的自由浪漫、傲视权贵、诗酒酣畅、天赋才华的诗人典型[29]。杜甫则代表了另一类典型, 体现的是醇儒情怀。正如研究者指出的, 杜甫的酒诗“不仅仅开创了穷愁清醒式的酒文化形态, 更在这种形态上展现了一种大地般博大的人道关怀, 他的穷愁与伟岸, 他在醉与醒之间的痛苦挣扎, 及其一直表现出来的直面现实的勇气, 都给我们以强烈的心灵震撼。”[30]白居易生活的时代, 较为安定, 在政治上虽起落无常, 但物质环境却要好许多。白居易饮酒所追求的闲适、自足, 表达的则是另一种人生观念。因此在白居易的诗歌中, 他所追求的是一种闲适自在的生活理想。与陶渊明的隐遁离俗、李白的狂傲放达、杜甫的醇儒情怀均有所不同, 白居易追求闲适的生活理想, 在后世影响广泛, 苏轼等人便深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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