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泽《掷铁饼者》小说对濒临死亡者的叙述

时间:2019-10-17

　　摘    要：　短篇小说《掷铁饼者》与古希腊的着名雕塑同名, 两者具有内在关联。雕塑刻画的是即将把铁饼投出的运动员的形象, 小说则通过病人向墙壁扔盘子暗示了将筹划投向将来。海德格尔的存在论现象学认为, 死亡是人的可能性的终结, 人立足于死亡展现出本真自我。病人尽管身患绝症, 但始终面向将来、筹划将来。在他身上闪烁着人文关怀, 这种坚强乐观的精神给自己和别人带来了希望和勇气。小说阐释了时间指向将来, 只要死亡尚未到来, 人的本质的自我塑造就没有终结, 人就具有实现自我的种种可能性。

　　关键词：　《掷铁饼者》; 时间; 筹划; 死亡; 现象学;

　　Abstract：　The short novel“Discus Thrower”shares the same name with the famous sculpture of ancient Greece, in whichthe two has something in common.The sculpture portrays an athlete who is going to throw off a discus, while the story depicts a patient in a hospital ward throwing his plate onto the wall to indicate his plan to the future.Heidegger's existential phenomenology believes that death is the possible end of a person.The true self is revealed when a person is faced with death.Although the patient is incurable, he still faces the future positively.The spirit of humanity, the strong will and optimism in him gives himself as well as the others hope and courage.With time pointing to the future, the shaping of the essence of oneself will not come to an end prior todeath.

　　Keyword：　discus thrower; time; plan; death; phenomenology;

　　理查德·赛尔泽是美国当代知名作家, 他的外科医生职业生涯为其文学创作提供了源泉, 其作品经常通过描写个体因病痛而受到心灵和肉体的折磨来揭示生命面对死亡和痛苦时的意义。短篇小说《掷铁饼者》是他的代表作, 小说叙述了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在肉体与心灵遭到双重折磨的情况下仍力图保持生命尊严、面向将来做出筹划的故事。面对死亡的威胁, 病人没有放弃对自己的种种可能性的设计, 他对生活的热爱和乐观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一、小说主题的艺术渊源

　　“掷铁饼者”本是古希腊雕塑家米隆的代表作, 也是古希腊艺术的巅峰之作。作品取材于古希腊现实生活中的体育竞技活动, 刻画的是一名强健的男子在掷铁饼过程中最具表现力的瞬间。雕塑选择了铁饼摆动到最高点而将被抛出的一刹那, 有着强烈的“引而不发”的吸引力。作品把握住了运动的身体从一种状态转换到另一种状态的关键环节, 从而获得了运动感的效果, 成为名垂青史的艺术典范。雕塑的重心落在右腿上, 右腿成了使整个身体自由屈伸和旋转的轴心, 同时又保持了雕像的稳定性。掷铁饼者张开的双臂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带动了身体的弯曲, 把人体的和谐、健美和青春的力量表达得淋漓尽致, 体现了古希腊艺术在思想和表现技巧上的飞跃。整尊雕塑中的人体美和生命力充满了连贯的运动感和节奏感, 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

　　塞尔泽以这件着名雕塑作品作为小说标题, 因为两者有内在关联, 它们具有类似的精神气质。故事的主人公与掷铁饼者所处的环境非常类似, 他们都面临着重压和挑战, 都力图在压力面前超越现实、实现自我。同时, 他们在艰巨的任务面前都力图保持优雅的气度和尊严。在雕塑中, 米隆抓住了运动员将要投出铁饼的瞬间, 紧绷的肌肉和身姿使观者很自然地联想到铁饼的投出, 投出是将来必然发生的事情。作品很自然地将观者的思绪带向了将来, 这种由现在转向将来的思维投射正是米隆希望达到的效果。我们在当下看到的是对青铜作品的真实感知, 这种感知却自然地引发了我们的联想, 将我们带入将来之中。总之, 雕像停留在铁饼将要投出的当下, 却指向了将来。同样, 小说中的病者独自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 无法治愈的重病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 但他却没有向死亡屈服, 而是力图维护自己的硬汉形象。作为精神上的强者, 病人没有将思绪沉浸于当下的自我怜悯, 也没有对命运的残酷加以抱怨, 更没有在回忆中悔恨过去。相反, 他完全将自己的精神投射到了将来, 一直在对将来进行着规划和设计。他在人生的终点仍保持着乐观的人生态度, 保持着对自己将来的计划和设想, 并且努力去实现自己的计划。人们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临终之人对将来仍充满无限的期待。掷铁饼者所做的是将铁饼投出去, 而这个病人则是将自己对将来的憧憬、筹划和梦想投射出去。他虽然已经卧病在床, 失去了视力和下床行走的可能, 但他没有被命运击倒, 他仍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下地行走、在运动场上去真真实实地将铁饼投掷出去。在他心中, 时间永远是朝向将来的, 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尊敬和深思。

　　二、死亡临近的重压

　　病人所处的环境是恶劣、不利于康复的。首先, 叙述者作为医生对病人并没有采取积极的救治态度。也许面对癌症, 医生也是束手无策。但让人无法忍受的是, 小说的开篇就说:“我在暗中监视我的病人。”[1](P20)治病救人本是医生的天职, 可作品中的医生却暗中监视他的病人。无论病人是否知道, 这种压抑得像监狱的生活环境给病人带来的必然是沉重的心理负担。当然, 医生也可以将自己的权威性监视解释为了解病情或进行医学研究, 但这种监视无论如何也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病人的自由, 干扰了他们的生活乐趣。“医院本来应该有救死扶伤的责任, 为病人提供医学治疗和人文关怀, 但塞尔泽却刻画了一个与人们的期待相去甚远的陌生意象。”[1](P80)在监视的目光下, 个体对于自身命运的反抗变得更加困难。病房的环境似乎已经决定了病人必将失去生命的宿命。“医生权力眼睛的监视, 使得个体的毁灭不可避免。”[1](P80)在这种冷漠的注视下, 病人要唤起生命的激情、拾回自己的尊严, 显得异常艰难。

　　面对绝症, 病人最需要的不是医疗上的救治, 更不是将自己作为研究对象的医学研究, 而是对自己作为完整的人的尊重以及亲人般的安慰。而医院甚至是医学在这方面所能提供的帮助却极为有限。在文中, 作者表达了对医院和医生职责的反思:现代医学能在多大程度上治疗病人的伤痛呢?在绝症面前, 医学护理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显然, 临终的病人最需要的不是冷漠的医学观察和研究, 医院与病人不是完全隔绝的两个世界。医院应该为临终的病人提供更多的关怀, 医学治疗无力达到的尽头应该是人文关怀的开始。小说突出了人文关怀的重要作用以及医院在这方面工作的缺失。病人已经意识到医生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 于是他为自己设计了另外一条道路, 使自己的心灵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仍然充满活力和光明。病人所处的病房环境缺少人文关怀, 但病人却用自己的行动为这个冷冰冰的病房, 也为这个医院和世界增添了某种深沉而又温暖的东西。我们仿佛从冰冷刺骨的寒夜里感受到了一缕微弱的火光, 虽然微弱, 但它的温暖与光亮却足以给人安慰。病人用自己的行动为这个世界, 为那些绝望的人们带来了希望和勇气。这是从心底而出的对人性的关怀和关心, 是对身患绝症的病人的安慰和鼓励, 这是任何医学治疗都无法替代的。也许, 普通人会对这种隐藏着的关怀无法理解或者视而不见, 就像文中的医护人员那样。但任何经历过绝症折磨的患者都能够体会到这种精神力量的宝贵和无私。作者想展示出这种与病人的周围世界完全不同的东西, 小说的深意就在这里。也许, 医护人员甚至医疗系统都可以从中获得启示从而为病人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即那种充满人情味、给人希望和鼓励的服务。

　　在文中, 除了询问时间, 病人没有再试图与医护人员进行沟通。与医护人员相比, 病人是弱势一方, 在某种程度上是医院的囚徒。医方对病人真正的心理需求毫不关心, 他成了医护人员眼中难管理的问题病人。在这种情况下, 医护人员给他带来的只有压力, 没有帮助, 因此, 他选择了沉默, 这是他保持人格独立的明智选择。此外, 病房的陈设布置也单调压抑、毫无生机, 完全不利于康复。“他住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 没有祝他早日康复的卡片, 没有一点自己带来的食物, 没有鲜花, 也没有拖鞋, 所有那些病房里常有的小玩意儿都没有。只有一张床, 一把椅子, 一个床头柜, 一个带轮子的托盘……”[1](P80)这种生活环境根本不像是病房, 倒像是工厂车间或者实验室, 这是个毫无生机的荒芜之地。

　　护理人员对病人的态度也是敷衍了事, 他们没有减轻他的心理压力, 而是加大了他的心理压力。就连护士长以及护工也因为不满他扔盘子的奇怪行为而对他敬而远之。“‘讨厌死了。他这个德行, 怪不得他的家人不来看他。他们很可能像我们一样受不了他。’她在等着我做点什么。”[1](P80)这种冷漠并不完全出于无知, 更多地来自于这些人对病人的不负责任。这些护理人员的内心是冰冷的, 缺少起码的同情。他们虽然嘴上没说, 但实际上已经从内心放弃了对病人的治疗:既然已经是绝症, 毫无希望的绝症, 还有必要为一个将死之人费心费力吗?这个病人又折腾个啥呢?反正几天以后他就要死了。他们已经从内心里宣布了病人的死亡, 这种放弃职责的不耐烦态度必然已经被敏感的病人察觉, 从而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病人选择沉默就是对这种不负责任的护理态度的反抗。要知道, 医生在病人面前不仅是治疗的权威, 也是管理的权威。在医院里, 一切都要听医生的安排, 病人没有反对的余地。而要冲破这种权威的重压, 对病人来说是多么地不容易, 但他选择了藐视这种权威。他不甘于医院的安排, 因为那种安排扼杀希望、令人绝望, 他要给自己的生命选择一种瑰丽的终结方式。

　　三、病人的行动

　　雕塑“掷铁饼者”被认为是空间中凝固的永恒, 它通过刻画空间中凝固的瞬间表达了时间的永恒。它由静态指向动态, 由当前指向将来, 这种指向将来时间的方向感通过空间造型隐含而出。赛尔泽使用这个标题正是为了突出病人朝向将来的心理特征。病人一再把要来的炒蛋扔到对面的墙上, 他似乎在模仿着掷铁饼的运动, 这是标题的第一层含义;然而, 读者会感到好奇:病人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他精神崩溃了吗?疯了吗?还是想搞恶作剧, 故意给别人制造麻烦?小说希望引起读者的思考。作者没有明确说明小说的主题, 但我们仍可以从一些细微的描写中捕捉到作者用意的蛛丝马迹。他对病人的精神世界充满了赞美和钦佩之情:“他仍是那么引人注目, 像一个水手, 分开着双腿立在倾斜的甲板上。”[1](P21)病人的乐观精神甚至也感染了作者:“他大笑起来, 那声音是你从未听过的, 是日光之下从未有过的, 那声音可以治好癌症。”[1](P22)最后, 在小说的结尾处, 作者明确了自己的观点, 那是对病人所作所为的充分肯定:“他的脸放松、严肃而有尊严。”[1](P22)可以看出, 病人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严肃的。尽管身患癌症, 但他的内心却非常乐观而强大, 思维也异常清醒。这样, 我们就可以引出标题的第二层含义:病人始终没有放弃对自己的将来的希望、设计和筹划。尽管生命接近终点, 但他仍在计划着自己的将来, 就像投掷铁饼一样将筹划抛向自己的将来。在文中, 这个意象是通过朝墙壁上扔盘子得到展现的。也就是说, “抛出”也可作抽象的理解, 即病人把对将来的筹划抛向自己的将来。

　　从“筹划”这个词的英译“projection”的词源分析也可以揭示两种含义的关联。“project”作为名词的意思是“计划、规划、项目”, 作为动词, 它的原初意思是“投射、抛射”。所以, 投射动作的引申用法就是计划、筹划。计划和筹划是对将来的安排, 这种抽象的意识领域的操作在实际生活中有其来源, 即向前抛出某种东西的具体动作。在“掷铁饼者”的雕塑中, “投射”是抛出铁饼的动作, 而将这种具体的抛出抽象地用于时间之上, 就是将计划安排抛向、投向将来, 就是筹划。因此, 病人向墙壁抛出盘子的动作可以解释为模仿运动员投掷铁饼, 这意味着他希望重回健康;同时, 这种行为也是他为将来做筹划的形象化具体化的表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他仍面向将来、将自己的理想投射到将来, 尽管这种将来很快就要被死亡终结。[2]

　　着名现象学家海德格尔认为, 死亡是此在生存的终极可能性, 这种可能属于此在本身, 无法由他人代理, 因为死亡终结并且组建了此在的整体性。“在‘终结’中以及在由‘终结’组建的此在整体存在中, 本质上没有代理。”[3](P277)日常生活中的此在总是习惯于从他所从事的事情方面去领会自己的存在, 此在在日常生活中有无限多可能性可以供其选择和展开。但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可以揭示此在区别于他人的本质属性:此在所做的这些事情, 别人也同样可以做。在日常生活中, 可能性角色的替代是维系社会的生存和发展的必要, 否则实际生活的世界无法维持。例如从事某种职业的某人, 无论其技术再专业, 一旦他生病、离职或者死亡, 总会有人接手他的工作, 这个职业的社会角色会继续下去。但对具体某人而言, 这种种可能性角色不能标识、揭示出他独一无二的绝对存在价值。这就好比一部电影中的某个角色, 如果换上任何演员都能饰演, 那么, 这个角色就不属于某个特定的演员, 也就不能显示出这个演员的存在价值。

　　与所有其他可能性不同, 死亡属于此在本身。我们不能经历他人之死, 我们自己的死亡也不能由他人替代。死亡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附加在此在所有可能性之上的句号, 它标志着此在的所有可能性的终结, 从而使这些可能性成为整体。死亡是此在全部自我性的根基所在。海德格尔认为非本真的日常生活状态以本真状态的可能性为根据, 立足于死亡, 此在就摆脱常人状态而回复到本真生存状态。“向死存在, 就是先行到这样一种存在者的能在中去……先行表明自身就是对最本己的最极端的能在进行领会的可能性, ……就是本真的生存的可能性。”[3](P302)这种立足于死亡的本真状态是脱离了日常生活的纯粹可能性的领会, 是摆脱了日常生活中物欲的庸俗从而认识到自己追求更高的纯粹道德目标的可能性。总之, 死亡在提升个人道德修养的过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先行到死亡之中可以促使我们摆脱低俗物欲的束缚, 成为更有追求、更高尚的人。

　　限于篇幅, 短篇小说对时间片段的选择至关重要。作者正是选取了病人临去世之前的几天这个非同寻常的时刻。面对死亡, 病人展现出本真的自我:他究竟是生活的强者, 还是懦夫?他对待生活的态度究竟怎样?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天得到揭晓。显然, 作者笔下刻画的是个真正的硬汉。人生是个大舞台, 然而没有哪个剧目是以主角的真正死亡为结局的。如果那样, 就不是戏剧而是真实的生活了。所以, 这个硬汉在面临人生的终结时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去掩饰自己内心从而美化自己:人生就要结束了, 财富、名誉、地位, 甚至是亲情和家庭, 这些外在生活中的东西在此时已不再占据重要地位。这个特殊时刻彰显出的是他最真实的本质和内在的精神世界。我们可以看到, 究竟推动他每天生活的东西是什么, 是低俗的物欲还是高尚的精神追求。面对死亡的威胁, 病人没有选择常人所走的道路, 他没有接受死亡的安排, 而是选择了朝向将来积极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四、结语

　　《掷铁饼者》是短篇小说中的名篇, 作者抓住了死亡临近这个人生的特殊时刻来刻画小说人物。面对死亡, 病人展示出了坚毅乐观的精神世界, 这是他最真实的自我, 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自我。联系到古希腊同名的雕塑作品, 可以看出, 病人的时间向度始终面向将来, 因此, 他才能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仍然充满希望。这种立足于死亡、朝向将来的精神正是海德格尔所称赞的区别于常人的本真自我, 是在逆境中积极向上、冲破阻力、超越自我的人生观的集中体现。小说通过讴歌病人的优秀品质, 给所有身处逆境的人带来了希望和勇气, 这种温暖而又深沉的人文关怀是小说闪烁出的伟大光芒。

　　参考文献：

　　[1]虞建华.英语短篇小说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0.
　　[2]杨石乔.交流的无奈——试析《掷铁饼者》中的医患“沉默”[J].医学与哲学, 2008, (05) :80-81.
　　[3][德]海德格尔.陈嘉映, 王庆节译.存在与时间[M].北京:三联书店,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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