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的变异修辞艺术分

时间:2019-09-27

摘 要:严歌苓作为一位"多产多奖"作家,善于运用多变高超的语言艺术使得其作品充满鲜活的生命力,而在她的中篇小说《金陵十三钗》中,充斥着大量的语言变异修辞艺术,主要体现在词汇变异、语法变异和矛盾表达变异方面.多种变异修辞手法的运用不仅增强了作品的审美特性,也显示出她炉火纯青的语言造诣与独特的语言风格.本文以《金陵十三钗》为例研究其变异修辞特征,透视其语言表达效果.

关键词:《金陵十三钗》;语言;变异修辞

《金陵十三钗》写的是中国民众承受的凌辱和苦难,以及这些苦难对普通人甚至等而下之之人精神的淬炼和提升,激发他们舍己为人的自我牺牲精神,体现出"患难见真情"的人间关爱,亦即"敌忾情绪演化出来的""可歌可泣的事实".小说获得第十二届百花奖原创中篇小说奖,并被改编成同名电影.这部小说受到广泛好评固然与文中富有感染力的故事情节有关,同时不可或缺的是作者强大的语言驾驭能力.文本中,作者于多处使用了变异修辞的手法,打破了传统的语言模式,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与审美价值.

所谓常规修辞,是指沿袭下来经常采用的一般表达方式;所谓变异修辞,是指突破常规变通使用的特异表达方式.变异修辞离不开言语变异美.而变异性修辞是构成言语变异美的重要途径.言语变异美是人们对言语表达的美感要求.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变异而奇特的言语表达更能激发读者的兴趣,吸引人们注意.

严歌苓在《金陵十三钗》这部小说中使用了大量的变异性修辞技巧,主要体现在词汇、语法和矛盾表达方面,使得人物形象饱满生动,作品也富有鲜活的生命力.

一、词汇变异

词汇反映着社会发展和语言发展的状况,也标志着人们对客观世界认识的广度和深度.词汇是语言的建筑材料,没有建筑材料就不能盖房子,没有词汇就不能造句子.在选词造句时要遵循一定的社会规范,但有时为了适应环境和特殊的需要,也有意打破常规,标"新"立"异".

(一)词形变异

词,特别是复合词,是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具有意义上的完整性和结构上的凝固性,不能随便将它们拆开使用.但是,在特殊的场合下,也可以采用将某些合成词或词组拆开的办法,挖掘出某种内涵意义.例如:

(1)她的胯骨撞到戴少校身上时,少校给她撞得忘了老家,撞出一个老丘八的笑来.

例子中的"丘八"表示的其实是一个词---兵,作者将其拆分为两个部件,具有幽默风趣的效果,生动地表现了少校的表情及动作.

(二)抽换语素

人们在表达时,往往会根据特定的需求,抽换现成词语中的某些语素,仿拟构成一个临时性的"新词",换上的语素可以突出强调表达的重点,使得"新词"别具一番表达效果.例如:

(2)这个细部周边,处处铺陈着南京市民的尸体,马路两边的排水沟成了排血沟.

(3)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便胆大了,从尸山尸海里辟出的小径朝李全有和王浦生走着.

例(2)将"排水沟"抽换语素构成"排血沟",突出强调了血流之多,南京百姓被杀的人数之多.

例(3)以"人山人海"为基础,将"人"抽换成"尸",用以强调"尸体"之多,也从侧面反映了侵华日军对中国百姓的残害,表现了作者愤懑之情.

(三)超常组词

用词要规范,不能生造词.但是,为了某种表达效果的需要,有时故意组成一种字典、词典里没有的、并非约定俗成的词语,这是语言运用中的一种变异现象.它是具有变异性的"临时组词",所以我们叫它"超常组词".这里的超常指的是词语组合的逻辑或语义上的异常,"组词"一般用以表示作者赋予的一种含义,即表示作者所设的一种概念.例如:

(4)等我长到可以做她谈手的年龄,我发现姨妈找了一辈子的女人是个妓女.

(5)"安全区连坐的地盘都不够,就是挤进去,也要当人秧子直直地插着!"例(4)中的"谈手"是由"谈"和"手"两个字组合而成的.由"谈"构成的词语一般有:谈话、谈判,谈事情等等,由"手"和别的成分构成的词语有:洗手、放手,左手等,但一般没有"谈手"的说法,因此它是超常组词,从上下文看,表示的是"谈话的对手"的意思.例(4)中的"人秧子"是由"人"和"秧子"两个词构成的."秧子"的意思是:农作物的幼苗;水稻幼苗;动物的幼体或雏;组词一般有如:病秧子、猪秧子等,因此"人秧子"是一种临时的超常组词搭配,生动形象地从侧面反映了安全期人满为患的景象.

(四)曲解词义

词语的意义一般不是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在变异选择时却往往根据词语的字面意义进行有意曲解,以出人意料的意义获得不一般的表达效果.例如:

(6)从透气孔看不清地下仓库的全貌,谁挪进"西洋镜"的画面就看谁.

(7)是小愚带着安娜和苏菲向法比告的状,要法比来干涉窑姐们"劳军".

"西洋镜"亦作"西洋景",本意有两个:一是民间一种供娱乐用的装置,匣子里装着画片,匣子上有放大镜,可见放大的画面.因最初画片多西洋画,故名;二是比喻故弄玄虚借以骗人的行为或手法.而例(6)中的"西洋镜"表示的意义是地下仓库中可以看清的地方,显然是有意曲解本意.

"劳军"意思是慰劳部队官兵,但在例(7)中,本意被曲解,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形象地表达了女学生们对"十三钗"的不满.

(五)色彩变异

词汇意义的主体部分是词的"概念意义",也称词的"理性意义";此外,词汇意义还包括附着在概念意义上的色彩意义等其他意义.色彩意义蕴含着人们对事物现象的主观态度与评价.词语的色彩变异,包括感情色彩变异和语义色彩变异.

文中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大词小用

将描述重大对象(人或事物)的词语用于描述较小的对象,以此改变词语的感情色彩.例如:

(8)为了这两句致歉,难为他操练了一阵英文.

词典中,"操练"的意思有三条:指以队列形式教授和练习军事技能;练习;犹实践.而在例(8)中,作者将"操练"与"英文"搭配,显然是将"大词"运用到了"小对象"上,于诙谐中显示了日军的虚伪狡诈.

2.赋予中性词以感情色彩

有的词语本身没有感情色彩,往往在言语表达中临时赋予了感情色彩,即有的赋予了贬义(中词贬用),即有的赋予了褒义(中词褒用).例如:

(9)连赶来增援的阿顾和陈乔治都没能挡住这个涕泪纵横的先头部队.

(10)法比用英文叫喊:"动物!动物!""先头部队"指战斗中先去破坏、弄清情况、呼叫大部队集结火力的部队.具有中性的色彩,而例(9)中的"先头部队"指的是先闯入教堂的窑姐们,神职人员对她们充满着无奈,作者却称她们为"先头部队",赋予其褒义色彩."动物"本为中性词,而在例(10)中,却被赋予了贬义的色彩,表示在法比的眼中,"十三钗"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群"动物"了.

(六)语体变异语体是语言的功能变体,它是在一定的交际环境里,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形成的.不同语体有不同的语言风格,词语的运用是形成不同语体风格的一个重要方面.属于甲语体的语体词,有意让其进入乙语体言语作品里,往往会被赋予新的意义,产生特殊的修辞作用,这就是词语的语体变异.例如:

(11)现在不仅没有大乱归治的丝毫迹象,并且杀生已进入惯性,让它停下似乎遥遥无期.

(12)他希望法比克服"消极进攻性",争论要明着争,批驳也要直接爽快,像绝大部分真正的美国人.

"惯性"是物体的一种固有属性,是物体保持静止状态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的性质.属于物理学的术语,作者将其运用到小说中,将科学体变异为艺术体,在例(11)中表达了日军对中华民族的野蛮行径.消极进攻:最早在射击游戏CS(反恐精英)里出现的消极进攻,其意义是指,当在时间限制之内进攻方要完成某项任务,但是贸然出击没有任何优势,别人在暗处,自己不能轻举妄动,进攻方往往是拖延时间,不到最后一刻不轻易发动总攻.在此也是一种语体变异,将军事用语用于小说,别有风趣,表达了神甫对法比的期许.

二、语法变异

(一)词性变异

词性变异,又叫"词类活用",指"在特定的语境中,让甲类词语临时性地具有了乙类词语的语法功能的修辞现象",具有鲜明的变异修辞功能和效用.严歌苓作品中词性变异的广泛运用具有突出的语用价值.例如:

1.名词异变为动词

(13)为首的那个叫红菱,滚圆但不肥胖,举动起来泼辣,神色变得飞快.

例(13)中的"举动"本是个名词,这里赋予其动词特征,把红菱泼辣、好动的特点幽默地凸显出来.

2.动词异变为名词

(14)她们还不知道为谁安魂,不明白她们失去的是谁,因此她们恍惚感觉这份失去越发广漠深邃.

(15)他每一点康复都给我充实感,好像比任何事都更让我感到充实"失去"本是动词,在例(14)中被置于"这份"之后,临时活用为名词,化抽象为有形,将女学生们的懵懂与悲痛之情形象地刻画了出来."康复"本是动词,在例(15)中被"一点"修饰,赋予其名词特性,将慢慢康复的过程生动地展现出来.

3.形容词异变为动词

(16)你那嘴是该卫生卫生!

(17)她是在尖刻自己.

"卫生"本是形容词,在例(16)中被置于"该"后,异变为动词,生动地将"十三钗"的嬉笑怒骂呈现在读者眼前.例(17)中的"尖刻"本为形容词,意为尖酸刻薄,在此将其与"自己"搭配,具有了动词性特征.表达了玉墨对自身的残忍要求.

4.形容词异变为名词

(18)戴涛决定停止一切徒劳.

(19)狗日的枪毙这么多中国兵!

"徒劳"本是形容词,在例(18)中将其与"停止"搭配,赋予其名词性特征,意思也变为表示"徒劳的行为",表达了戴涛果断的决策能力.例(19)中的"狗日的"是个具有形容词性质的修饰语,在此特指"日军",表达了对日军的极度痛恨之情.

(二)词语搭配的变异词语搭配

变异是艺术语体的言语特征之一.在言语交际中,词语搭配变异信息容量大,蕴含广,发挥的作用比一般正常搭配更大,是传递信息的有效手段.利用词语内部结构的复杂性和灵活性,巧妙地构织新颖别致的表达方式,从而使语言表达丰富多彩,变化多端,采用人们一般没有用过的搭配形式,也充分体现了言语表达的创造性.文中词语搭配变异技巧使用的次数非常多,经统计,共有134例.

1.主谓结构词语搭配

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主谓关系.此种搭配变异在文中多处可见,共出现了42例.例如:

(20)她的脚都认识从工场这头到那头的路.

(21)又宽又长的起居袍为他扬着风帆.

(22)女人跪着的背影生了根,肩膀和腰却一直没有停止表达.

例(20)中的"认识"本是和人或动物等有生命力的对象搭配,在此将其与"脚"搭配,生动地从侧面反映了书娟对这条路的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来回.例(21)将"起居袍"与"扬着风帆"搭配,是一种新奇的说法,激发读者联想神甫起居袍在风中飘动之景.在例(22)中"背影"与"生根"组合,"肩膀和腰"与"表达"组合,都是将无生命力的对象搭配在与有生命力的对象组合的动词上,形象地刻画出了玉墨的悲痛之情,久久的立在原地,肩膀和腰的抖动显示出她在抽泣.

2.偏正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偏正关系.最突出的功能就是通过构成偏正结构的词的语义变化和位置移动,使语言富有形象感、新奇感和整体感.这种变异搭配在文中出现的次数最多,共有49例.例如:

(23)她的脚落在《圣经》装订工场的地面上,感到黏湿刺骨的十二月包裹上来.

(24)书娟走在湿冷的安静中.

(25)女孩们呆子一样看着如此瑰丽的恐怖.

在例(23)中作者用"黏湿刺骨"来修饰"十二月",不仅赋予了"十二月"以湿冷的性质,同时也使读者如临其境.例(24)将"湿冷"与"安静"组合,突出显示了笼罩在死亡气息下的沉寂氛围.

在例(25)中,"恐怖"被"瑰丽"修饰,给予无形的恐怖以艳丽的色彩,表达了对日军残酷放火行为的痛恨与女孩们的震撼之情.

3.动宾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动宾关系.它使词语之间的组合方式灵活多样,表达效果显着,具有很高的语用价值.此种搭配的变异在文中比较多见,共出现了20例.

例如:

(26)几分钟里,戴涛把"溃不成军"这词的每一笔画都体味到了.

(27)说着说着,盘在她后脑勺上的发髻突然崩溃,流泻了一肩.

(28)她俏皮地飞了两个神甫一眼.

例(26)中,将"体味"与"笔画"搭配,将戴涛煎熬的心理过程直接呈现给读者,使读者感同身受.

"崩溃"一词本多指人因过度的刺激或悲伤,超过了本人的心理承受极限而彻底情绪失控、绝望、无法自制."流泻"的主体一般是"水",例(27)却将这两个词与"发髻"组合,使读者轻而易举地联想到头发松散的画面."飞"的性质一般用于鸟、飞机等词,例(28)句中用"飞"字结合"一眼",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鸟动作轻快敏捷的特点,侧面反映出玉墨活泼善良的品质.

4.述补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述补关系.一般来说,变异性述补结构是在常规性述补结构或一般表达式的基础上形成的,是经过言语表达者的反复比较之后才选用的,这时,补语也被赋予了特殊的语义内容,并具有一定的语用价值,从而使言语表达显得活泼多变,形象逼真.此种搭配变异在文中出现得相对较少,共有15例.例如:

(29)他的中文准确到了痛苦的地步.

(30)他们看到两天前经过的城市现在生息全无,空得闹鬼.

(31)皮肤由于不见阳光而白得发出一种冷调的光.

例(29)句中,形容"准确"竟用"到了痛苦的地步",搭配新颖,出人意料,表达了英格曼神甫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在例(30)中,用"闹鬼"补充说明"空"的情况,侧面烘托了南京城被日军野蛮摧毁后的景象.例(31)句中,将"白"与"发出一种冷调的光"组合,形象地展现了皮肤的苍白,间接说明躲藏时间之久与空间的隐蔽.

5.联合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联合关系.联合结构是一种具有均衡特点的句法结构,对它进行变异运用,从语值上看能使均衡的句法结构变得灵活多姿,活泼洒脱,从而使语言表达整中有散,整散结合,富有表现力,文中联合结构的变异运用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此种变异搭配在文中出现的次数最少,共有8例.例如:

(32)李全有觉得日本人的森严和汉奸的友善有点不相称.

(33)李全有是个聪明也狡猾的士兵.

(34)他是个好买卖人,跟日本人做起了买卖,卖古董、珠宝、字画给他们,还卖了一点骨气和良心给他们,才得到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例(32)句中作者将"日本人的森严"与"汉奸的友善"放到一起,充分展现了日本人与汉奸狼狈为奸,虚伪地骗取中国人信任的画面."聪明"是个褒义词,"狡猾"是个贬义词,例(33)句中作者用这两个词形容李全友,全面概括了他的双重性格特征.例(34)将"古董、珠宝、字画"与"骨气和良心"组成联合结构,即把本来不同类别的事物归入了一类使得构成成分性质不同,富有变异性,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三、矛盾表达

变异说话,写文章,表达一定的思想内容,要求在言语形式上做到规范、和谐,前后一致,不能自相矛盾,但有时为了交际目的和表达效果的需要,言语表达者有意采取一种"矛盾"的言语表达法,这是一种言语变异手法,即矛盾表达变异.此种搭配的变异在文中出现较少,共有16例.例如:

(35)不管孟书娟怎样坚持,赵玉墨就是坚决不认她.她还用赵玉墨的眼神儿斜她一眼,把赵玉墨冷艳的、从毁容中幸存的下巴一挑,再用赵玉墨带苏州口音的南京话说:"赵玉墨是哪一个?"(36)这位相信所有人生下来就平等的教育长官,看玉墨就值一根金条和五十块大洋.

(37)陈乔治煮了一大锅稀粥,每人发了一碗粥和一小碟气味如抹布、口感如糟粕的腌菜,但所有人都觉得是难得的美味.

例(35)通过"矛盾"的言语表达法揭示出各方面的细节都证明这个人是赵玉墨,但赵玉墨就是不愿承认,并装作不认识孟书娟,不禁引人思考背后的原因.例(36)也使用了矛盾的言语揭示了教育长官的实际行动与言语根本不相符的虚伪与懦弱品行.例(37)运用前后矛盾的句子充分展现了战乱年代人们食不果腹,就连"如抹布","如糟粕"的东西都被认为是"难得的美味".

四、结语

文学语言是一个规范场,任何描述对象的敷陈都必须符合一定的规范要求;文学语言又是一个变异场,一定条件下常常可以超越规范.经过分析与统计,《金陵十三钗》这部小说当中运用了数量颇多变异性修辞技巧,且类型丰富,使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鲜活有力,这也是它能够囊括多个奖项的原因之一.在严歌苓的笔下,南京大屠杀的惨烈、日军的残暴、十三名女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变身为南京城最漂亮的一群"女学生",慷慨赴死.一幕幕鲜活的画面和场景更迭而起,使读者亦悲亦叹,不忍唏嘘.同时,高超的变异修辞技巧也促成了严歌苓独特的语言风格,而富有创造性的语言的使用也为文学语言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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